怀念吴孟达，也是怀念配角的黄金年代

遗忘重来

百年周星驰，千年吴孟达。/《少林足球》
从《赌圣》到《流浪地球》，“金牌绿叶”吴孟达凭借着出色的表演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无数经典的荧幕形象。
曾经凭借《楚留香传奇》红极一时的吴孟达甘心作配二十余年的背后，藏着的是他对表演的热爱和坚持。
对吴孟达来说，一个演员重要的不是站在哪个位置表演，而是不论站在哪个位置，都能呈现出最好的表演。
从《赌圣》到《流浪地球》，“金牌绿叶”吴孟达凭借着出色的表演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无数经典的荧幕形象，曾经凭借《楚留香传奇》红极一时的吴孟达甘心作配二十余年的背后，藏着的是他对表演的热爱和坚持。对吴孟达来说，一个演员重要的不是站在哪个位置表演，而是不论站在哪个位置，都能呈现出最好的表演。
2021 年 2 月 27 日，香港著名艺人吴孟达因罹患肝癌不治与世长辞。以无厘头表演著称的吴孟达最终还是没有敌过命运的戏谑，荧幕上的黄金搭档自此成为绝唱，很多人记忆中那个星光璀璨的港片时代也已经渐行渐远。


回首那些港风劲吹的年代，绿叶们给观众留下的印象完全不输巨星。“大傻”成奎安、“奶奶”李香琴，“金牌绿叶”吴孟达，即便不能一下子说出他们的名字和角色，但荧幕上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早已深入人心。流水的红花，铁打的绿叶，你不一定能在当时上映的每一部电影中都看到刘德华和梁朝伟，但却肯定少不了那些面熟的配角。
自患病入院，吴孟达就备受舆论关注，演了一辈子配角的达叔，承包了几天的热搜，对于一个演员而言，这既是认可更是尊重。从没有什么甘心作配的人，只是因为热爱和执着，所以不论站哪都能发光发亮。
当我们怀念吴孟达的时候，也是在怀念那个配角出彩的年代。


戏称演员就是骗子的达叔。/《十三邀》
因为枝繁叶茂，所以才能百花争艳
不是每个配角一开始都是不起眼的。
吴孟达对表演的热爱是与生俱来的，在他的童年时期，他就热爱电影。在那个“一人一票”规则还未面世的年代，他常常买一张电影票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潜进去电影院看电影，回家之后还要再演上几天。
出于对戏剧的喜爱，吴孟达瞒着父亲报考了当时的 TVB 艺员培训班，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1973 年，吴孟达顺利考入第三期 TVB 艺员培训班，和周润发、杜琪峰成为了同学。


出神入化的女装。
据吴孟达所说，当时的他自诩是最帅最有才华的，在他的心中，他是能成为同期学院里面佼佼者的存在。
当时的吴孟达偏爱戏剧，除了戏剧之外，在其他内容的学习上都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与生俱来的好记性成为了他的优势，一个剧本看两遍就可以把台词和剧情刻在脑子里的他收到了同期同学杜琪峰的夸赞。
果不其然，同期的 40 名学员只有 22 人毕业，其中更是只有 7 个人拿到长约，吴孟达是其中之一。此后吴孟达开始平步青云，在 1979 年，吴孟达凭借《楚留香传奇》里的男二号“胡铁花”红极一时。


扮演胡铁花的吴孟达。/《楚留香传奇》
《楚留香传奇》当时成为了台湾“国民神剧”，吴孟达、赵雅芝等主演更是成为了当红炸子鸡。但那时候的吴孟达根本还不懂戏剧。
胡铁花的成功，更多是仰赖于吴孟达年轻时的“硬汉脸”，以及原著的风头，这个时候的吴孟达根本就还没有找到自己对于表演的定位，他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也直称自己只是靠着小聪明得以成功而已。
就是这样的错觉和小聪明，给吴孟达当时的演艺道路蒙上迷雾，突如其来的名气和财富，在一年多的挥霍后化为乌有。


这便是红花变绿叶的开端。
吴孟达谈及这段往事是没有带着可惜的，反倒是每次接受采访的时候，他都会一笑带过，对于他来说，此后的人生显得更弥足珍贵。
此后刻苦钻研演技，把时间留给表演的他在一次接受鲁豫采访时被问到当时是不是很忙的时候，吴孟达说最忙的时候是上午和刘德华搭戏，下午和周星驰合作，晚上还要和周润发演对手戏。“因为他们是主角，而我是配角，所以我只需要一部分，所以我可以一天跑好几趟。”
说出这句话的吴孟达脸上没有无奈，反而是兴奋和喜悦。当初那个嚣张跋扈、奢靡过度的“胡铁花”已经蜕变了，变成“金牌配角”的他现在追求的是更多表演的机会，和更多好的演员合作。


他甚至将那些往事变成了表演的养分：《破坏之王》里坑蒙拐骗的小卖部老板；《武状元苏乞儿》里上街乞讨的落魄贵族；《食神》里坑害史提芬周的始作俑者。无论哪个形象都是他曾经历过的事情的缩影。
在出演《天若有情》时，杜琪峰对吴孟达说，你演的角色就一个特点，就是“狗”，而吴孟达身上就有着这样的味道：不是血气方刚的狼，而是苟且偷生的沙皮狗。在吴孟达当配角的电影里，我们可以看到的两种世界的融合。


《天若有情》中饰演痞气的“太保”。/《天若有情》
于今年早些时候离世的演员李香琴十四岁开始研习京剧，凭借出色的表演更是赢得了“二帮王”（即粤剧里的第一女配角）的美称；“大傻”成奎安几乎是 80-90 年代所有喜剧的御用配角。
如果说主角负责的是浪漫的理想主义，那吴孟达一类的配角承载的则是无奈的现实主义。他所展现的被人唾弃的猥琐懦弱、贪生怕死，为电影增加了更加多元化的改变。
这一切，既源于他对过往人生的反省，也是源于他对表演的热爱与坚持。吴孟达之流的配角们诉说着的是“只有枝繁叶茂，才能显得百花争艳”的故事。
配角的自我修养
黄金年代的配角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表演宗旨，就是“不当人”。饰演《少林足球》里大师兄一角的黄一飞在采访中说过，当时拍摄少林足球时，有一段剧情是他被酒吧老板用玻璃瓶砸头。本来只是使用制作好的道具进行表演，但周星驰显不够逼真，后来换上了真的玻璃瓶，就这样，黄一飞硬扛着真的玻璃瓶完成了拍摄。
另一个知名的配角“如花”李健仁当初曾经极力反对男扮女装的造型。高大帅气的他坦言曾经一度觉得这是周星驰报复他从小长得比他帅才故意说出来的恶作剧，但经过一次的扮相深入民心后，他甚至开始主动要求要不下次再化的夸张一点，这样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如花。
而诸如“石榴姐”“包租婆”等或多或少都有过被踩脸、被丑化的演绎经历。


躺平任踩的石榴姐。/《唐伯虎点秋香》
除了对身体的折磨，另一种“不当人”则是真的在精神上把人性抹除。吴孟达在出演《赌圣》时曾经自己创作出了一个听着毫无破绽的假病：“先天性失控症”，这源于他在拍戏的前一天晚上看了一部西方电影，里面的人按完摩出来会时不时的抖动，他觉得有意思，就创作了这个病症。
“只要周星驰一叫我三叔，我就会全身抽搐失控，这是基因遗传下来的”，这样不符合人体科学以及常识的病症却受到了观众的追捧。当时《赌圣》的投资成本很低，想看到大家反应又怕丢脸的周星驰和吴孟达潜进电影院的后排，看着观众们笑得人仰马翻的样子，两个人偷偷在后排座捂嘴憋笑。


吴孟达的“不当人”还不仅限于此。为了效果突出，他在九品芝麻官里当过狗；在苏乞儿里吃过掉落一地的狗饭；最严重的一次，是在《食神》里，当莫文蔚举起垃圾桶砸向他之后，他真的因为头部受创晕厥了过去。
对于这样的表演，吴孟达在接受许知远采访的时候说演员都是骗子，骗的是观众心中的感觉，所以为了达到效果，很多时候他们都是以真乱假，而吴孟达作为其中的“老骗子”，更是将迫真的效果演到了极致，即使人已经出了画面，即使聚焦没有打在他身上，但只要导演没喊他退场，他都会一直保持着演员的状态。


为了表演，散落一地的狗饭也往嘴里闷。/《武状元苏乞儿》
为了积累表演素材，他会和周星驰在休息日出去看小情侣谈恋爱，看酒吧的人表演卖艺；为了演出一种状态，他在演《新扎师兄》的时候对着一个片段看了 200 次，最后呈现出一个语气凶狠，目光柔情的教官。
当邀请他上《最佳男主角》的访谈节目时，他甚至会打趣的说到：“你要说最佳男配角我还可以坦然接受，最佳男主角为什么会找我呢，和我都没有关系。”配角一词之于吴孟达，不是行业内的的阶级分别，而是一种另类的价值。
世界再没有一模一样的树叶
毋庸置疑的是，配角的价值在逐渐被淡化，在这个人人争抢 C 位的娱乐时代，电影海报上配角的位置都在肉眼可见地边缘化 —— 谁的人像比较大，谁的名字排在前面都有讲究，同是主角，如果将一番放在了二番的上面，那就是宣传失当，不分轻重。资本和咖位排座次之后，配角的用心演技往往显得无足轻重。
哪怕是动辄几十集的国产电视剧里，配角的形象也变得愈发脸谱化。当红小生、小花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现他们经过美颜的矫情，但其他角色成了匆匆闪过的“工具人”。
当初周星驰《喜剧之王》宣传海报，还能塞进去一只狗的现象已经不复存在，而现在“寸土寸金”的海报上，没有一个位置是多余的。


人狗同框的海报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喜剧之王》
你已经有多久没有记住过一个配角了？
回想起来，近年来能让人记住的配角也是寥寥无几。配角从概念到设定都逐渐被弱化，反映着整个影视生态的变化。
当一个打磨十年的剧本，完败给一个三个月内七拼八凑完成的故事时，谁还愿意花上那么多的时间，好好打磨一个小小配角呢？


当年阿飞正传上映票房仅五百，王家卫甚至被列入导演黑名单。/《阿飞正传》
同时，随着各界跨行做演员的现象越来越普遍，演员成了谁都能试一试的职业。从前的配角，仔细钻研演技和技巧，只为把握住几个短暂的镜头，让观众能在几秒的画面里记住自己；如今的配角常常是“咖位”排座次的产物，有多大流量演多大角色，粉丝们为了看自家偶像的几秒钟，硬是苦坐着也要把长达一两个小时的烂片看完。
过去的配角努力让观众看到，现在的观众努力看到配角。


因为流量大，《蓝色生死恋》的海报配角全在前面，男主角只有一个背影，女主更是直接消失。
让人眼前一亮的配角也不是没有，《天下无贼》里的打劫犯，《夏洛特烦恼》里的袁华，最近《山海情》里的李大有，总有些演员匆匆一面，就能让观众再也忘不了。但在“数字演员”和“抠图明星”的包围下，在观众快进式的看剧方式下，既能演重案组之虎曹达华，也可演娘娘腔杀手周大福的百变达叔，终究是越来越少见了。


吴孟达和李香琴离世的当天，业内好友对他们的称呼是“琴姐”“达叔”。周星驰谈及吴孟达时，用的是搭档一词。吴孟达在公开场合说的也是“希望和周星驰再合作”，在这两人身上，我们看不到主角与配角之间的角色尊卑，看不到坊间流传的种种芥蒂。
吴孟达说，他和周星驰曾经一个鲍鱼罐头两个人分，就是那时候对表演的纯粹追求，让一个落魄红星和一个无名小卒成就了彼此。


导演陈嘉上曾评价：“如果要给一个人拿金像奖，那一定是吴孟达”，这个演技可以碾压主演的配角至死都没有再当过主演。比起“不能”，更多是“不必”，表演的价值与意义不在于要被人记住，不在于有无数的粉丝与歌迷为你应援，也不在于荣华富贵，而在于准确地呈现角色，成为电影拼图上妥帖恰当的一部分。
正如吴孟达所说：“胡铁花的成功我已经经历过了，之后扮演的角色我要尝试不一样的，那样的成功才有意义，那样的表演才有意思。”




《最佳男主角》访谈。
四十年前，年轻的吴孟达踌躇满志地走出 TVB 培训班，开启他传奇的配角生涯，而如今，那些迈入北影中戏校园、敲开经纪公司大门、怀揣明星梦网红梦的俊男靓女们，又有多少愿意演好一个配角呢？
作者 | 玉耗
欢迎分享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