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小的社区播种行动，带他们在春暖花开中收获“中国好邻居”

遗忘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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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此时，一场由社区居民自发参与的无接触播种行动（全称为 "SEEDING 邻里守望互助计划"）在上海杨浦区创智农园启动。
此后，该活动不仅延续至今、活动内容不断丰富，还在北京、广州等地社区花园研究和实践同行的推动下，发展出扎根于当地实际的新版本。
一场小小的社区播种行动，何以能够形成如此影响？
这场实践的阶段成果，可以给当下的社区营造和社区治理带来哪些启发？
记者采访了此次活动的发起人、同济大学社区花园与社区营造实验中心主任、四叶草堂青少年自然体验服务中心理事长刘悦来，
以及把这场活动作为案例推荐给《上海手册—— 21 世纪城市可持续发展指南 · 2020 年度报告》的复旦大学社会学系于海教授。
在一个特别的春天重建信任、种下希望
上观新闻：去年 2 月中旬，推广社区花园多年的四叶草堂在上海发起了 "SEEDING 邻里守望互助计划 "（编辑注：seeding 为 " 播种 " 的英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正是农历新年刚结束、人们又将回到各自工作岗位全力冲刺之时。但因为疫情的到来，社会各界既有的工作计划和节奏都面临调整。作为一个企业化运营的社会组织，四叶草堂亦然。如果不是后来这场无接触播种行动，防疫下的社区花园，包括创智农园在内，将在挺长一段时间处于 " 冻结 " 状态。作为理事长，你当时有过 " 危机感 " 吗？
刘悦来：" 危机感 " 肯定有。我那时经常想的一个问题是：当几乎所有的公共空间停止线下活动时，我们作为专业的社区花园和社区营造团队能做点什么？
那段时间，社区是防疫第一线，社区里最要紧的事是共克时艰。因为防疫气氛紧张、疫情趋势无法预测和居家隔离，人与人之间一方面产生了一种隐蔽的 " 张力 " 或者说是 " 敌意 "，另一方面又对早日回归正常生活充满向往。为了个体安全，我们不可能随便呼吁大家消除恐惧，马上恢复原来的种植、春收活动，但认真去思考 " 如何使社区花园以一种适应防疫要求的方式重新活过来 " 是我们应该做的。
后来，我们的思考开始聚焦：原先被视为私人空间的阳台，算不算大家身边的花园？这个离居民最近的花园，能不能作为 " 社区花园 " 的延伸，成为 " 社区花园 " 的组成部分？由此，问题的焦点有了转化：如何在 " 阳台花园 " 和 " 社区花园 " 之间建立联系？" 社区花园 " 可不可以为 " 阳台花园 " 提供花种？花种可不可以通过不需要接触的方式（比如，设置在社区公共部位的 " 种子接力站 "）提供给需要的人？
活动方式逐步成形——
第一步，组建园艺爱好者的线上社群，从中找到积极的行动参与者；
第二步，鼓励播种；
第三步，将种子的收集、种植、分享和再收种与热心居民们的社会交往互相绑定。在此过程中，种子接力站基于创智农园的经验不断调试、升级。
慢慢地，种子接力站不仅是种子的共享、交换平台，还成为更方便好用的传播媒介，向更多的行动者及其所在社区发出 " 邀请 "。


社区儿童参与制作移动种子方舟。 受访者提供
帮 " 积极行动者 " 配上最好用的工具包
上观新闻：听说为了方便参与者彻底做到 " 不接触 "" 能交流 "，你的团队小伙伴们在 " 种子接力站 " 上下了很大功夫，还尝试研发了种子接力站可以包括的各种元素：从最初的方便邻居互动、分享植物的小工具（如便笺纸、种子信封、种子投递等），到后来的工具包，等等。
刘悦来：是的。比如，我们对工具包的定位是：既为参与者提供技术支持，本身也具备深化活动规则、传播活动内涵的功能。毕竟，一个活动的顺利开展，光有规则不够，还要有技术储备和技术支持；有了技术还要有好用、触手可及的工具，多方面结合才能使规则更易懂、更有效、更易于落地。
形成工具包的基本配置有了以后，我们还要多次实验，想办法降低成本、避免被清洁人员当作垃圾扔掉，想办法把它放到更能吸引人驻足的地方、鼓励取走种子的人留下信息。
终于，种子接力站工具包的内容慢慢稳定了下来，包括告示板、种子袋、参与者申请表、投递箱、21 天社区互动行动建议、种植指南、种植盆栽以及其他配件。


小小工具包充满了细腻的服务。 受访者提供
为何隔空相望不相见也能守望相助
上观新闻：在过去打造社区花园的过程中，你一直很重视发现和挖掘社区中的 " 积极行动者 "。在这方面，这一次有没有什么新的故事可以分享？
刘悦来：这一次 SEEDING 活动的顺利推开，其实主要还是基于我们的社区花园实体在过往的积累和知名度。至少在活动启动初期，社群成员主要来自过去 6 年社区花园实践中志同道合的伙伴，其次是疫情期间渴望社会交往的居民。但无论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乐于给予是积极行动者共有的特征。他们愿意付出、不计较且乐在其中，他们对活动本身的认真投入往往能感染、带动更多人。
在这一次 SEEDING 行动的积极行动者中，张永梅老师最为我们团队的小伙伴津津乐道，并被大家昵称为 " 超级行动者 "。
张老师是一位文化交流传播工作者。她平日里就精心打理着自家的小院，参加 SEEDIND 行动后，在小院里专门用颜料将一辆废弃自行车装饰一新，成为一个全新的种子接力站，分享种子和收成。在与我们团队的小伙伴交流沟通以后，她还从善如流地接纳建议，向邻居开放了小院，并多次举办社区导赏和邻里交流活动。原本陌生的邻居因此有了认识交往的机会。
又因为同属 SEEDING 社群，张老师与居住在同一社区的一对建筑师夫妇有了更深的交流和互动。他们商议着邀请邻居一起，动手改善小院前的公共绿地。最新的进展是：这几位已经改善了这块公共空间，也产生了我们第一个正式挂牌的 SEEDING 花园。这是一个完全由居民自身共创的迷你社区花园。
也就是说，作为一名积极行动者，张老师不仅在一个主动自我突破的过程中收获了友邻的信任与支持，也自发开放出一块私密或者半私密的空间，共享给社区里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样的主动参与是我们在活动启动初期没有想到的。毕竟，我们过往的活动主要是集中在农园的实体空间中展开，活动过程中也没有任何的利益交换，纯粹是基于个人发展或者个人对社群交往的需求。我想，恰恰是这样的需求，成为活动得以更深入地走向更多人、被更多人接纳的关键。


张永梅小院的自行车种子接力站和她的邻居们。 受访者提供
上观新闻：以往，社区花园往往是直接通过实体空间发挥影响力，这一次却是以尽可能无接触地分享种子和绿植为媒介发挥影响力。这样一种改变，是否带给你新的思路和收获？
刘悦来：确实有变化。正如你所说，我们过去主要是以社区花园为活动据点，这一次我们连接居民和空间的介入路径变了，成了 " 家庭—楼道 "" 楼栋—社区 "，疫情防控的重要性也推动作为活动发起者的我们研发线上云端的服务内容和线下的空间媒介——种子接力站。
这个过程本身也让我们看到，都说城市里的邻居是彼此 " 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其实 " 陌生人 " 并不满足于自己只是两点一线、休憩在居住地。当大家静下心来关注身边的居住环境时，比如突然有了疫情这样的契机，很多人会发现，自己还是更希望居住在一个有归属感的社区里；当遇到实际问题时，也希望能有邻居可以说上话、可以交流、可以一起力所能及地做点事。
但毕竟现代人都珍视个人私密空间、重视隐私保护，人与人之间慢慢习惯了保持一种安全的 " 距离感 "，如何在尊重大家心理预期的基础上增进彼此信任和交流，我感觉，这一次的 SEEDING 行动在这方面有了勇敢的尝试。
当习惯了彼此陌生的邻居突然发现，通过隔空的方式（借助种子接力站交换种子、分享收成、传递花信）也能守望相助、给予彼此温暖和安慰，大多数人还是挺高兴的。
这给我本人的社区规划师工作也带来启发——
美好生活是都市人永远的刚需；
基于市民生活的社区建设、家园建设更深入人心。


一辆三轮车被改装为 " 移动种子接力站 "。 受访者提供
亲手创造美好的生活世界是社区居民的刚需
上观新闻：于海教授跟踪关注四叶草堂的社区花园实践多年，这一次又把 SEEDING 行动作为案例推荐给《上海手册—— 21 世纪城市可持续发展指南 · 2020 年度报告》。您觉得，相较于刘悦来老师过往多年的社区花园实践，这一次的 SEEDING 行动在哪些方面有了值得肯定的新进展？
于海：回顾上海在过去二三十年走过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到，空间生产驱动的城市更新释放了城市中心地带土地的生产力，提升了一部分旧城区空间的品质，重塑了城市空间的骨架，也改善了不少上海市民曾经逼仄的生存环境。但在此过程中，一些居民得到了空间，却失去了社区生活；很多小区改善了空间环境，却冷漠了既有的人际环境。
随着政府主导的街道整治、街景美化行动逐步获得阶段性成果，居民们发现，真正要把小区环境打造好、啃下那些最难啃的 " 硬骨头 "，终究得靠更多居民走出家门、群策群力。反思大尺度空间生产的得失、呼吁人们在 " 后里弄时代 " 回到社区、重建共享空间，是我关注创智农园案例最初的动机。
但慢慢地，我也发现，光让社区居民回到社区、吸引大家走出家门参与社区生活还不够，还得想办法让大家一块儿持续地投入、持续地合作。
靠什么？四叶草堂团队用他们新近的实践很好地回答了上述问题——
要给居民们发现自己可以为社区做点事的机会；
专业人士在整个过程中始终以恰当且成本可控的方式，输入专业的技能和智慧；
始终要相信居民的主观能动性，且创造各种机会，给居民自我实现感和归属感。


积极行动者 Sandy 自制的卡通手工版种子接力站。 受访者提供
刘悦来刚才提到张老师的例子。张老师为什么可以成为 " 超级行动者 "？因为当她用心地做了一件自己认同的事、喜欢的事、拿手的事，她的贡献很快地得到了邻居们的欣赏和肯定。这种来自他人的欣赏和赞美其实是非常珍贵的，也激励着张老师在有余力时投身于新的创造。这才有了后面她和志同道合的邻居一起挖掘小区环境改善 " 潜力 " 的故事。
当然，在发生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大家走出家门守望相助的勇气，更离不开四叶草堂团队的努力。
如果没有他们在整个过程中，持续为活动注入空间规划能力、装置设计能力、植物种植技术、线上线下活动策划和引导能力，这个活动本身很难持续很久，甚至随时可能终止。
刘悦来刚才说 " 美好生活是都市人永远的刚需 "，我想说，" 亲手创造美好的生活世界 " 更是社区居民的刚需。
个体成长、获得他人的肯定和认同、亲近土地、人与人善意互动……这些都作为 " 刚需 " 深植于人性深处。
过去，我们只是缺少了一个让这些 " 刚需 " 外显并得到回应的契机。


积极行动者刘锟山自制的环保鸡蛋般种子接力站。 受访者提供
在社区生活的过程中，发现问题是每一位社区居民的本能。
未来，倘若社区问题的解决或改善，能更多地与居民个体成长和才能施展相结合，能更多地与专业力量配对、获得专业能力上的支持，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小区里会少一些旁观者、挑剔者，多一些建设者、参与者；
小区里会有更多居民出于对社区和生活环境的责任，积极参与到各种有望提升生活品质的大小事务中；
小区的生活场景从空间面貌到邻里氛围都会焕然一新，成为更多人心向往之且愿意主动参与建设的家园。
栏目主编：龚丹韵 本文作者：柳森 文字编辑：柳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