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瑞幸什么也没做错，只是生不逢时

袁路帅

一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互联网公司在中国的舆论场里，一直是一种阳光的存在。技术、资本、激情在这里碰撞，互联网被建构成「通过干干净净的努力干干净净的赚钱」的范本。以至于，在 2010 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成长型互联网公司的邀请函里，都会不约而同的出现一句「我们希望成长为一家受人尊敬的互联网公司」。这种罗永浩式的表达，并不一定老罗开先河，他只是在公开的场合说得比较多而已。
互联网公司到底受不受人尊敬，这是另一回事。但是它确实是创富神话的利器。上市，股票，变现，一切都速战速决，互联网评论家们不约而同的达成共识，这是「弯道超车」最好的赛道。互联网也被鼓吹成中国最公平的行业，你所有做的工作，都可以清晰的量化，都可以被 KPI 衡量和界定，这里还会有释放个性的空间。在舆论宽松的时段，这种个性的舒展，更是不啻和公务员体制对人性的压抑刻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着了道的互联网人，在阿西莫夫的《基地》那里，找到了极大的认同，他们觉得，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去做体制内那些没有创造力的工作，才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商业领域的巨擘和娇子。虽然，这种沾沾自喜，脱离了基本的国情和世情，但好歹比后来迷恋《三体》的那些半吊子高级。
二
互联网公司冲刺上市的这些战役，一切都像极了考试。让从业者的延续的高考热情，在这里得到了更好的发光发热的机会好舞台。那些拗口的数据指标，只要因循着某个模型要求的标准被完成，这种组装的「西洋镜」，不管有没有盈利的可能，就可以上市了。因为大洋彼岸有已经成功的例子，干就完了。更何况我们最擅长的是「凑合事」和「复刻」。
瑞幸说他要复刻星巴克的成功，这个愿景有什么问题？为了冲刺上市，他刷单，这又有什么问题？——如果这有问题，那么整个互联网的数据水分，又算不算问题？瑞幸的例子，凸显了一种商业评论的道德困境和逻辑困境——谁都知道这是假的，但没有必要说破，因为整个市场在以一种暧昧的态度选择了「信」。
这就是为什么瑞幸事败后，那么多人对陈春花发难，我觉得完全是「揣着明白装明白」，事后诸葛亮。商学院教授只需要在文本逻辑上自圆其说就可以了，他们本来就对具体的商业实践毫无兴趣，更遑论道义承担。他们在整个商业的闭环里，基本的作用就是「大祭司」，负责讲好故事即可，合谋着赚钱才是王道。
烈火烹油的时候，陪着鼓吹，一来合群合调，二来真来钱。你说瑞幸错了，那么为什么 2015 年他没事，2018 年他也没事，偏偏 2019 年他有事了？
瑞幸无非是把以前互联网公司上市造富的路径缩短了，相比于那些公司而言，瑞幸「本身没做错什么」，只是外部的环境变化了，资本主义不让薅这个羊毛了。到了后面这一波，没上市的「后浪」，整个形势，变得更焦虑了。
三

新浪微博早期给大 V 加粉丝，加到后来就尴尬了，一开始数字整太高，速度一上来，很快触及天花板，这就是牛逼吹过头的风险。
现在把这种牛逼吹破天的，是直播带货。
要不是有大人物说，我们有 6 亿人口月收入不足 1000 元，可能很多人都觉得这肥皂泡泡指不定有多绚烂呢。说到这，我要多说一句，那些鼓吹「五环外人群」的写手，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这个数据，以后再动辄吹牛逼说一个市场有多大的时候，想想逻辑咋自洽。
一场直播成交量不突破一个亿，现在基本不好意思发战报。直播有多火呢？前不久我打车，滴滴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在微信群里听直播，听一个老姐姐用传销的语气在那讲芝麻丸的特殊功效，我问他听这个干嘛，他说这个能挣钱。我跟着听了一会，像极了传销。一个概念火了，总会有摆在明面上说的，也有套用这个概念（能指）玩另一套的。上流社会在抖音、快手玩品牌直播，底层社会就在微信群里搞直播教学和传销割韭菜，传递的焦虑是一样的，疫情这个样子，要活下去，就得做线上的生意。后来好几次司机都有点走神，我提醒他关掉，为了安全，安心开车，他非常不情愿。
每一家对直播的算盘是不一样的。抖音是为了让主播们把自己散落在各处的流量，都引到自己的直播间来，微信不是封了我的链接吗？那我就发动 N 多个节点，继续收割微信的流量。快手卖货，又能比拼多多强到哪里去，这个问题，答案还是很明显的；你不能一方面说自己下沉的渗透率很强，有一方面说自己的客单价很高吧，这个在逻辑上圆不拢。
四
说这么多，什么意思呢？
一切都在加速塌方。都玩牌吧，有一个玩法叫「说谎话」，牌桌上的人每次出牌可以说自己有几个花色的牌，举座的人选择信还是不信，信的话，出牌的人继续出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手里的牌先打完，谁就算赢。但如果这个牌桌上，出现了一个耿直的家伙，他不以快速把牌出完为目的，就是为了「求真」，那就等着吧，这个牌局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的，整个链条都会拉的极长。
瑞幸，就赶上了这么一个「求真」的节点。互联网从来不是什么净土，甚至它是一个洞穿道德底线最甚的领域，只是岁月静好时，大家吃相可以相对体面一点，而已。如果说瑞幸做错了什么，那就是生不逢时——咖啡没了奶油泡沫，就只剩苦涩。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